小皇帝敢把好好一个九卿之女扔去做细作, 必然不止他与孟皇后说的那些“理由”，他心里，实际是不大喜欢屈家人的：屈太常是吕文则当年一手提拔上来的能臣，水平极高, 人也比较倾向于吕氏。小皇帝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把养母搞死了，屈太常等吕氏一手提拔的臣子就是新的眼中钉，肉中刺。
这样除之而后快的臣子，没有直接把他打为逆贼, 已经是郗环眼中的“仁慈”了，你居然还要左思右想一番才肯投诚？建初帝想的很明白：“这些人, 毕竟只是外人, 投过吕党的臣子再来投我这正统皇帝，我也是不肯要的。只把他们能用的地方用一用就完了。”不把他们当成一心的人。
更惨的是，由于后宫中女性教育的缺失, 在他看来，“贵妃”“侧妃”等品级高的“二房”, 跟“大房”也差不太多——要不然吕太后那等野心勃勃的人怎么肯让侄女安居于贵妃之位上呢？
他还觉着自己已经够对得起屈氏女了：“侧妃, 是按着二品郡夫人的礼仪来配备的，你父亲也不过是四品的九卿, 封你做二品已经是恩遇甚隆了。朕之表姐, 金枝玉叶，也要做侧妃, 那才是委屈。”
这话他却不敢跟别人说了, 后宅里女人的事儿他不懂, 前朝大臣们却一直告诉他不能把母族的亲戚们放在朝臣之上，要是他说了杜氏如何尊贵，只怕会被御史们的谏章淹了哩。
便于四月初发下谕旨，以太常卿之女屈氏为秦王侧妃，以中顺大夫之孙杜氏为伊王侧妃，以香河县丞之女舒氏为秦王夫人，以香山县丞之女康氏为伊王夫人。
香山和香河听起来是一个系列的地名，实际上一个在广东，一个在京兆。朝臣们没有精力关注这样的小巧合，主要是另外两件可以称作是“骇人听闻”的新闻实在令人震惊——以九卿之女和皇帝表姐为王侧妃，这是什么事儿呀！
杜氏女的婚事，被沈令仪左右串联压下去了：“杜家跟陛下当龄的表姐妹只有这一个，陛下要给他们家体面，让她去做王侧妃总比让她进宫做贵妃好。”臣子们想想小皇帝还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，都闭嘴了——杜家再怎么加官进爵，也不能抵消他们家文不成武不就还品德轻浮的事实，这样的人说什么也不能留在皇帝身边。
那么屈氏女的婚事就变成了朝臣抗争的重点：“你再是皇帝，也不能这么折辱大臣吧？”
小皇帝还不高兴呢：“我好心给官员之女赐一门远超过她身份的婚事，你们怎么都这么不识好人心呀？”
他也是被许多饱学之士教导大的，其中难保没有忠臣苦口婆心进宫劝他：“陛下，您为什么觉得高官之女做王侧妃是可行的呢？”
建初帝道：“先生当初教我读史，不是说过吗？唐睿宗李旦当初做相王的时候，妾室里有户部尚书之孙，有中书令之孙，还有两位刺史之女。怎么放到现世来就又不行了呢？”
老先生头大如斗，心说这本来是女人的事儿，是该太后教您的，我们老爷们儿也不懂。实在不行您下旨之前跟前朝大臣们或者皇后商量商量也行啊，这么胡乱下了旨意，现在收回也晚了，只得按着自己的理解给他讲：“那时候则天大圣皇帝何等的威势？她的儿子，那是有可能登基的，”事实上睿宗也确实做过两回皇帝，“秦王跟他一样吗？”
卧槽啊，小皇帝脸都绿了！
那就赶紧收回旨意吧。可惜也来不及了，屈氏女脾气比较刚烈，已经和舒氏随着朝廷使节到了秦藩，没过多久就自尽了，留下的遗书中说是“久病缠身，痛苦难耐以至于不得不自尽”。问题是你三月里才被皇帝选中给兄长繁衍子嗣去，哪来的“病”？全家没有出过给别人做小的女儿，还是在远不如自家显赫的兰家女手下做小，怕给父母丢人倒是有可能。
屈太常闻得此言，当场就瘫了，请了两个月病假先在家养着，屈家所有儿女统统回家来轮流给父亲侍疾。
建初帝还没有安抚好这一位，六月间秦藩又有噩耗传来：秦王妃难产，只留下了一个小郡主。
沈令嘉闻讯，在宫里大哭：“不料一去便成永别！”兰贞风是个挺孝顺的好姑娘，也生儿育女，也辅助夫君，也晨昏定省婆母，怎地前脚皇帝赐了俩小妾，后脚就没了，说这里头没关系，傻子都不信！
婆母要为不承家业的儿子的媳妇服大功之孝，是九个月。这九个月里，别的不用干，先得把儿媳妇怎么死的搞清楚。
秦王的信也发了过来，说是朝廷派来的使节出言不逊：“送屈、舒二人来的女史，说话颇‘无拘无束’，屡次挑拨贞儿与屈氏。不料屈氏性烈，自尽了。待到屈氏为证清白自尽，又以言语挑起贞儿的愧疚来，贞儿便是这般为贼所害！”字字血泪。
言语上的事，最无凭据，偏又可以杀人。沈令嘉捏着这封信呆坐半晌，霍然起身，带着几十人浩浩荡荡杀去了孟皇后的长秋宫：“我此来，只有一样要问：是宫正司哪个女史送屈氏与舒氏去的秦藩？请皇后把这个多嘴多舌的贼人交与我，以慰兰氏在天之灵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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