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五十九章 少年意气
战国末期。
城内车马交织，城外杨柳依依，虽是暮春，和煦的阳光仔细的铺满了古老的城墙，青石淌金，看不出一点颓废。城头上也是一片欢声融融，士卒们交头接耳，眺望着远方的天空。
“好一个金玉其外的新郑！”巡逻的士卒之外，一个身着墨绿直裾的年轻人提着酒站在城头，却没有人敢去驱赶他，这个年轻人是在太有名气了。张平之子，张开地之孙，世代五封相国，韩王安亲自点评他“头角峥嵘，不同凡响”，下一代的韩国国相又怎么跑得了他？是以，这些士卒过来给他端茶送水还来不及，又怎么敢驱逐他？
只是，让那些士卒不解的是，这位张良公子看起来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意气风发，他正俯瞰着城内往来的豪华车马，面色却阴郁的仿佛可以滴下水来。张良实在是想不明白，明明大难在前，士绅庶民们毫无警觉也就罢了，可为什么这些官员也安逸如斯？他们是真的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吗？
在不久之前，秦军攻赵，诸侯为之惶恐。只因秦国虽然战胜，但并无意称霸。不称霸，是想干什么呢？难道是要取周而代之？不，这个想法在朝堂上被当做了一个笑话。尤其是到后来，据他们安插在秦国的探子回报，秦王此次出兵，损兵折将十五万，不称霸的原因是无力再战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终于松了一口气，但张良却在心里萌生了自己的顾虑。
秦赵之战，赵国动员举国之力，军有李牧统帅，后无掣肘之人，占据天时地利人和，而秦军出函谷关东征至肥及，辎重周转也是个大问题。在此种种前提之下，仍是与赵国打了个两败俱伤，从而撤军。虽然赵国是因为新君即位，根基不稳，终不能全歼秦军于函谷关外，但秦国真的就无力再战了吗？
秦国已经不是昔日被嘲为边陲野蛮的秦国了，自商君变法至今，兵精粮足，带甲百万。内外一心。十五万军队可以打残一个赵国，百万大军又何尝不能横扫天下？而秦国得天下，必定出函谷，进而占据中原。中原三国，以韩国首当其冲，正应该与六国合纵，厉兵秣马，抵御强秦！
如今，秦国未必不能攻克赵国，但它却放过了这块难啃的肉，只能说明，秦王的野心，绝非一个赵国能满足的。赵国给不了的，那是什么呢……秦王的野心，是天下啊！下一次秦军再出函谷关，图谋的，一定是天下！到那时，韩国一定抵挡不了，就算苏秦再世，也是胜负两说。六国与秦，此消彼长，实在是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！
但是，当他把这番自以为周祥的思虑告诉父亲的时候，这位二朝国相却劝他隐藏羽翼，莫要张扬。是了，他在官场上，是张家的公子，但也只限于张家公子的身份，并不能做到如鱼得水，他根本无力参与核心国政。他明白父亲的苦衷，他家虽是五世相国，但也是一块别人嘴里的肥肉，父亲持家不易，唯有一个稳字。但是他也有他的想法啊！可是他做不到，只能在暗地里积蓄着实力。当今韩王的王叔韩非子是当世大贤，他亲自西出函谷关劝秦罢兵，也饮恨狱中，他一个年轻人，又怎能轻易成功？
但是应该怎样着手呢？他依稀记得，幼年在韩王的馆藏中，曾见过一部古书，是在三家分晋的时代得到的古老档案。那书以软竹为纸，墨呈血色，记载了一些古老的传说，其中就有商朝灭亡之因。有商一代，崇拜巫术，担任巫师的那些人并非骗子，而是有货真价实的本领的异人。他们是三皇五帝之后，血统尊贵，天生能沟通天地，彷如神灵，举手投足间，便有天威相随，端的实力无匹。
那种强者是不会随着王朝的灭亡而灭亡的，他们也绝对可以在一场战斗中起决定性的作用。据那密档记载，周武王能在牧野以四万余人战胜十倍余敌的军队，正是因为站在周王立场的异人战胜了与商王同一立场的异人，进而可以凌驾规则，对普通军队下手，杀的商军大败。
异人也是人，他们也有自己的追求吧。不然怎么会牵涉到王朝争霸中去？不怕一个人强大，只怕他没有欲求，只要有欲求，就一定有可以驱策他的利益。
韩国是一定无法战胜秦国的。但是，只要韩国也能请到异人，不说称霸中原，至少也能摆脱秦国带来的庞大压力吧？只是，不知道这些异人究竟住在何方，需要怎样才能请动。但是，为了韩国一百七十余年的国祚可以继续绵延下去，又有什么代价是不能付出的呢？当秦国来临的那一天，哪怕自己人微言轻，只要掌握了这股力量，那些平素与父亲交好的大夫、将军，甚至国君本人，都要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意见！
张良面色发红，眉头紧皱，大脑飞快运转，思索着来日的筹划。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，看来，只好发动张家在韩国的所有的力量了……那些“刺”，不仅精通暗杀，也熟谙各种打听消息的渠道，是一张成熟的情报网。说不定，还要拜托自己在稷下学宫的那些朋友，一定要劝他们全力发动。国家养士百七十年，若不能仗节死义，也要留得此身，再密谋筹划。
他在城头上静静站立着，站的实在太久。太阳自天空缓缓沉没，最后的阳光不再灿烂，照在张良身上，照在新郑城头，带上了一抹浓浓的血色……
秦王政十七年，秦军渡黄河南下，一战下新郑，继而灭韩国，收韩王安于咸阳，四年后以复辟案斩首。不出十年，秦据六国，大一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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