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次，好了点，冷若秋水。
庞德怕耽搁久了误了时辰，这次倒隐了自己脾气，让她摸骨。
盲女的手拂他骨骼轮廓，漫不经心，尽说一些大凡的话，眉紧鼻端、耳廓向斜、乃刚毅之相。
庞德有点不耐：“这些事情，不需要摸骨，外面打听一圈便知。”
盲女不为所动，依旧摸索，循规蹈矩。然后——
盲女缓缓道：“您命中，子孙缘很浅。”
庞德的眉略挑了一挑。
盲女的指尖，一路下滑，探入庞德的衣襟后，恰恰停在他背后靠近心房的位置，笃定道：“您有一场水煞，这水煞，化成了凶兆。”
庞德的后背僵住了。
三年前也有这样一个清瘦英气的女子，在一片沸沸扬扬的热闹中掷地有声地告诫他，“你有血光之灾，在座这些人没一个能够幸免。如果想活命，这一个月都不要出门”。
他没有听，不想她一语成谶，才有一场血灾。可惜，这女子依旧算不出自己死于非命。
庞德问：“还有吗？”
盲女笑了笑，笑得好看，年少朱颜。
“我看见了凶兆血灾。自从师傅刺瞎我的双眼之后，我就总能看见这些。”
盲女不盲，正是夺他性命的晚媚。
庞德闻言冷笑：“人人都说我是水煞，唯你说是凶兆。”
晚媚冷冷回话：“我看了一名女子，她就在你的身后。”
庞德一惊，因心虚猛地回头，身后却空无一人。
不会有人，他建江心楼，就立了规矩，今日除了他与祭品，方圆三里，再无旁人。
不管是水煞还是血灾，他必须完成，于是庞德冷笑一声：“你被选中了。”
话音甫落，庞德已拔了剑，架到了她的颈。同一刻，门也被他用内力狠狠关上。
晚媚眨眨眼，心中心惊，目中却必须无人。
“庞总镖头，你要做什么？”
庞德仗剑，贴着晚媚，在她耳边吹气，嘿嘿道：“你不是开了天眼，会断吉凶吗？怎会不知道我要做什么？”
晚媚叹气，幽幽道：“你煞气冲天，若想拿我祭江，现下是亥时，浊气上升万物休蔽，是最不合适的时候。”
“你的血如果祭镜，只要伤口割得不大，应该可以撑到合适的时辰。”庞德说完，晚媚便觉得颈间一凉，热的血与冷的剑一同在她颈中留下温度。
庞德见了血，莫名兴奋，人亦呼吸沉重，他手指挑了一丛血，放到嘴里轻轻尝着。
随后剑复出又复回，晚媚身上又划出一血痕。
鲜血如注。
孔武有力的庞德已将晚媚逼到了死角。非生即死，晚媚明白。
她不露破绽，目视前方，露出一个令庞德无法释怀的微笑：“你有没有想过，为什么你的水煞总是不能化解？那是因为，煞气来自于你的骨肉至亲，与你血脉交缠，抹不清，洗不掉！”
骨肉至亲四个字掷地，如雷，硬生生将庞德震住。他停下手里的动作，死死盯着晚媚。
“庞总镖头，她被送得再远，终究是你的亲妹妹。”
庞德又是一震，旋即恼羞成怒，他一剑贯穿晚媚左肩，“不要以为你信口雌黄，我就会让你死得好过一点！我告诉你，去年绑在这里的巫女，就是被我割了一百七十九刀以后才死的。”
晚媚痛极，强逼自己冷冷发问：“所以你也是这样对你妹妹的吗？一刀一刀要了她的命，将她沉到江里，才盖了这么一个江心楼，每年都来祭江？六年前，你是因为这个才想淹死你自己吗？”
庞德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，手中破魂剑不住震颤。他大喝：“为什么你会知道，你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晚媚摇头，“我不知道。我只看到你这水煞因至亲而起，六年前开始，因果报应不爽。”
庞德脸色灰白，却梗着脖子死撑：“用你祭江，很快我的煞就能化解。”
晚媚发笑，笑声森森：“庞总镖头，你年年祭江，可曾灵验？如果我告诉你化解的法子，你能不能放我一条活路？”
“那么多巫女祭进去替我还债都不行，你凭什么？”庞德方寸有乱，故作不以为然，提剑指向晚媚，杀意却低迷。
“至亲血煞，普通的方法自然是没法化解的。到头来，你的仇家还是找来了。”晚媚不退反进，人无功夫，手无寸铁。
她进一步，庞德却退了一步。
晚媚再点死穴：“无论你做了多坏的事，其实你最希望的，是你妹妹能够原谅你。当年，你并非真的想置她于死地。这么多年过去，你一刻都不曾忘记，也很后悔，对不对？”
至亲，妹妹。
庞德的卷档，晚媚翻阅了，一卷又是一卷，一遍再是一遍。
六年前，滴酒不沾的庞德突然变成酒鬼，酗酒无度。有次烂醉三日，被下人发现时，险些淹死在江里。可六年前，庞德身边并未发生什么大事。江湖上都知道，他是家中独子，修练童子功，不曾娶妻生子，父母也都在清凉山修佛。
而姽婳城的记载更加周详，庞德并非独子！他有个妹妹，在他十三岁的时候被送走，寄养的人家住得很远。
庞家的青龙镖局经营几代，家底殷实，好好的小姐为什么偏要送人寄养？父母双亲又为何撇下荣华富贵不享，跑到山上修佛？
晚媚查到了庞德胞妹的身上，她叫庞慧，一个清瘦英气女子。
她的名字，才是庞德真正的死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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