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怪不得，你明明还没被磨成一把合格的‘刀’，就能被放出来出任务。”逐影淡淡道：“你确实锋利极了。”
顿了顿，又开门见山道：“这么僵持下去，对你、对我，都没有好处。不如这样，我给你一个承诺——若你将知道的事情尽数交待清楚，我便作主放你走。只要你此生不再入云溪城，数万云溪将士，便绝不会再追究劫粮之事。”
“放我一条命么？”四十三冷笑：“将军，你别忘了——我可是个死士，不惜命的。”
逐影抬起眼皮，扫了四十三一眼。他的视线慢慢下移，最终落在四十三手上，半晌，意味深长道：“你若是不惜命，就不会努力保全自己的手了。”
四十三受刑多日，但凡稍有松懈，一双手便会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害。可是这么多天，他却始终坚持着，不曾有一刻放松。如此费心费力，绝不是心灰之人会做出来的事。
四十三闻言一愣，两手不自觉地一动，像是想要往身后藏。他一双眼睛紧紧盯在逐影脸上，一开口，声音里已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：“我不求死，却也不怕死。将军不必费劲了，我什么也不知道，什么也不会讲。既入敌手，要杀要剐要折磨，我一律领受！”
逐影将视线收了回来。他面上仍是淡淡的，没什么情绪似的，道：“死士是什么模样，我比你更清楚。”
“我也曾是个死士。”
他伸出一只手，直直伸到了杀手面前。
五个指尖崩得笔直，正对着杀手的眼睛。指甲与手指的接缝里，密密麻麻的都是黑红色的、针尖大小的疤痕。
四十三剧震，吃惊看向逐影。
——他认得这样的伤疤。最硬的骨头，最难磋磨的“刀”，最后的最后，就会用这种方式来磨。
一百根细针，密密麻麻地顺着手指甲的缝隙扎下去。一天磋磨不成，隔日就将针一根一根□□，再重新扎一遍。如此循环往复，不出百日，必能有个结果——要么将刀磨成，要么将刀磨断。
他一生之中，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把真正用这种方式磨出来的刀。
“人生在世，哪可能有人天生就不怕死。死士的‘悍不畏死’，都是从‘生不如死’里熬出来的。”逐影淡然道：“唯有真正痛苦过，才能知道，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事。”
“培养一个死士，就像是磨一把刀，要磨得又利、又薄，能拼杀，也易摧折，这才是好的。云溪城里，我同你一交上手，就感觉到了——你还没被磨透。够锋利，却不够薄。你心里面的那把火，还没能被完全磨灭。”
逐影收回手，背向身后，道：“——你还想活。”
四十三的眼神随着逐影的动作向下，盯在逐影的手上，收不回去了。
“我幼时也刚硬。”逐影缓缓道：“寻常的手段用尽，也没能让我出锋。最后，是用了一百根针，才磨出了我这么一个影侍卫。我活过，也死过，自然看得出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“现在，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，自己给自己拼出一条活路。愿与不愿，你好好想想吧。”
言毕，逐影回身便走。将出门时，又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他背对着四十三，声音冷淡，像是陈述而不是疑问：“劫粮一阵，是你第一次出任务吧。”
如他所料。四十三什么也没有说，回答他的只有一阵沉默。
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：“刀还没有真正出锋，就被派出来执行任务。你所在的组织，只怕是人手不够了。”
“你不会是唯一一把没被完全磨成的刀。如果想好要招，最好早点招，不要被别人抢了先。”
四十三仍没有说话。可是逐影敏锐地发现，四十三的呼吸凝滞了一瞬。
他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。
门外的守卫立刻一拥而入，重新将四十三吊回梁上。逐影就一直背对着他，再也没有转过身。
待守卫将人绑好，他便转出刑堂，一路疾行，走回中军帐外。这一趟他去得快，回得也快，一去一回，统共只花了两盏茶的功夫。逐影心里还抱着点侥幸，希望魏长风没发现他偷偷去了刑堂，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，掀开门帘走了进去。
魏长风正坐在矮几边上看一封信，听到动静，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：“回来了？过来吃饭。”
逐影心里悄悄松了口气。
他将“云溪”解下来挂在床头，又去盆里净过手，这才转回矮几边坐下。魏长风已经将早膳布好，逐影面前的小碗里，小山一样摞了高高一层。逐影坐定，拿起筷子，看向魏长风。
魏长风便象征性地挟了一筷子菜。逐影这才敢动筷子，默默低着头，开始消灭自己碗里的那座“小山”。他默默吃了半天，那碗里的东西却不见少。魏长风见他好像只是想摆出个认真吃饭的样子，其实根本吃不下什么，心中不由一阵担忧，将信笺搁到一旁，问道：“还是没胃口？”
逐影低着头，像是在刻意躲避魏长风的眼神：“想来是属下整日都在休息，消耗不了什么，故而饭量减了些。”
魏长风皱起了眉。
逐影的饭量可不是减了“些”，而是减得几乎要辟谷了。他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，可就是抓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，不由越发焦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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